这些人都在江湖混迹多年,哪个不是心明眼亮的主儿看刚才的表情知是真怒,只是以他的脾气,能把话拉回来也属难能了,各自一笑遮过。秦绝响也不再说,吩咐马明绍打理这边事情,自带着阿香与常思豪直奔后院。
进了水韵园,但见园中假山重塑,菊草植新,竹车运水,飞瀑流音,一切整修如旧,只是在素灯映照之下色彩黯淡,显得有些凄清。
融冬阁二楼上一婢端着托盘,秀眉微蹙,神情郁郁,若有所思地正缓步走下楼梯,听见园中动静侧头瞧来,一眼正瞅见常思豪,欣喜叫道:“孙姑爷”未留神手中托盘一颤,上面器物歪斜,就要倾倒,她赶忙探身使力去稳,没想到脚下一滑,向下跌落。
常思豪尾椎一勾腰赛弓满,脚下挫动身起如箭,刹那间飞射而至,右臂一张抄住托盘,左手探出,轻轻在她肩上一扶一推,二人四足同时落在梯板之上,站得稳稳当当。
远处阿香扶着胸口,将闷在里面的半声惊叫轻轻吐出,长吸一口气这才道:“哎哟,阿遥,你可吓死我了,这楼梯也有丈余高下,摔下来可是闹着玩儿的”
秦绝响缓步走上,见常思豪手中托盘上有一碗不见热气的肉羹,汤汁满满未洒一滴,上面覆着一层油膜,旁边几碟素菜花样不散,全不像着过筷的模样,眉头微皱。
阿遥心里惧着秦绝响,向他敛衽一礼,低头道:“大小姐比初时强了不少,但仍是神情恍惚,饭食不下,婢子们也没有办法”
秦绝响也不看她,径直上楼,“啪”一挑薄帘进得屋来,把外室几个静静侍立着的婢子吓了一跳,各自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春桃在内间瞧见,急忙轻步迎出:“少主爷,您回来了”声音压得很低。
其他婢女皆是新到府中,并不认得主人是谁,一听这话,慌忙跪倒施礼。
常思豪隔着珠帘向内间瞧去,秦自吟白绫裹体外罩蓝纱,长发披散,伏在紫檀书案之上一动不动,秦绝响当着外人素来放肆,在姐姐面前却从来不敢失礼,向前微踏半步躬身问安:“大姐,我回来了。”
秦自吟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室内安静异常,春桃凑近些低道:“少主,大小姐她只怕是认不得您了。”
秦绝响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春桃黯然垂首,缓步过去挑起珠帘:“您脚步轻点儿,过来瞧瞧。”
秦绝响心中惶惑,侧头与常思豪交换一下目光,直起身撩衣衫疾步进来,只见秦自吟脸颊贴着桌案,面上血色浅淡,正游戏般用嘴如吹着垂在腮边的头发,二眸如空,又略点些痴痴的笑意。秦绝响转过书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轻声呼唤:“大姐,大姐”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春桃以目示意,引几人退到外间说道:“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是这样,这阵还算好的,夜再深些,多半要大吵大嚷发脾气呢。”秦绝响瞠目道:“怎会这样”春桃微叹:“她只怕是受的打击太大,心智已失,四方的名医请过不少,都是束手无策,有的说是肝郁化火阴阳失和,有的说是气滞瘀血,扰乱神明,到头来谁的方子也没见效,越吃还越厉害,不得已也就停了。”
秦绝响面上露出混杂着些凄然的嘲讽神情:“要论医道,整个太原城有谁比得过大姐草头堂方老爷子治不了的病人都要推荐过来拜请她来医治,嘿现如今却是她自己得病,这可就没有咒念了。”他见常思豪神色黯然,侧头瞧着内室,摆手道:“大哥,咱们走吧。”常思豪有些迟疑:“她怎么办”秦绝响一翻眼睛:“我管她怎么办”将头转向阿遥:“你,把托盘放下,饭她愿吃便吃,不吃便算,饿了她自然就吃了”阿遥不敢言语,低头照办。秦绝响一甩袖子扭头出门下楼。
常思豪随后追出,皱眉道:“绝响,你怎能这样”
秦绝响脚步仍急:“我能怎么办你以为她变成这样我不心疼么现在秦家遭逢大创,动荡不安,人心思变,外面远有聚豪阁这劲敌,近有三山会、铁旗盟等宵小窥伺,这等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的时候,我哪还有功夫和她这废人闲磨”
“闲磨”
这两字入耳,常思豪心中微寒,暗忖绝响这孩子太也无情,吟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这当弟弟的不去抚慰反而说出这等话来,让人实在不好接受,难道在他心里只是有用的才亲近,无用的便抛弃倘若将来变成废人的是我,他又当如何
第十三部七章假意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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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绝响听背后无声,脚步放缓侧头回望,见常思豪一脸凝重若有所思,便出言相询,见他摇头不语,恍然有悟,呵呵一笑,探手将他胳膊挽住以安慰的语气道:“大哥,姐姐变成这样,我是不会逼你娶她的,虽然做不成姐夫,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大哥放心,在秦家,有我的就有你的”
常思豪斜挑二目与他对接,心中翻腾,暗思我本来与你秦家也没什么瓜葛,只因要寻程大人的家属完成自己的承诺,又有陈大哥的邀请这才跟来,哪里想过惹出这么多事情,倒像是成了这里的一员。我与吟儿那是阴错阳差,可不是要借什么机会倚龙附凤,攀上你们秦家的高枝儿
他忆起秦浪川临难时当众赠银,以试己心之事,那一股子烦恶又从心底翻了上来,心想龙生蛇,虎下猫,你爷爷的英雄豪气没学到,滑鬼油奸的江湖把戏,你倒是继承得好嘿,也罢,要如何想法也只好随你,要误会便误会,要会错意便会错意,我常思豪心中坦荡,管他别人想什么心底冷笑,表面只嘿了一声,也不解释。
秦绝响见他面露笑容,道是说中,哈哈一笑:“这就对了,以后山西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爷爷后期年迈志颓,总是在收缩阵线,想过安生日子,结果如何人在江湖那是逆水行舟,你退一寸人家就进一尺,退一尺人家就进一丈,上了这条道,那就得一条河趟到海,不能回头什么叫金盆洗手,哪个叫坐享富贵,门儿都没有树欲静风能止吗所谓祸有福依,福有祸伏,或许这次劫难倒是一件好事,警钟敲响,震虎惊龙,这便是咱们翻云覆雨再战江湖的讯号以大哥的武勇和小弟的智慧,加上手底下这一帮血性涨胆的弟兄,还怕不能重整秦家,振奋中兴”
他说得激昂,常思豪却听得无趣,于后喏喏相应,眼前秦自吟那失去血色与神采的面庞不时浮显,往来飘移,令他心乱如搅。二人闲闲淡淡叙着话往前院走,步伐上却有点你不搭我调的凌乱。
灵棚边众人都在守候着,马明绍听着谷尝新、莫如之细讲大同那边的过往,其它中层头目三三五五地低声聚谈。由于马明绍严格控制封锁消息,这些人中少数人虽知晓大小姐的病情,但并不知真实原因,只道是她因父亲被杀,精神承受不住所致。也有些精细的已然猜到,却也不点破多言。这些人虽未亲眼得见其病况如何,但脑中想想事情经过,也都感同身受。大伙往日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