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半条商街,前面多是娼楼妓馆,马夫人招手道:“官人,轿子窗太小,看什么都不方便,我想骑马。”
马林成道:“这回咱们出来带的都是步下兵卒,只我自己这一匹,哪有马给你骑”
夫人道:“那你下来坐轿里,咱们换换好不好”
马林成皱眉道:“我一个大男人,岂能坐花呢小轿,成何体统”
夫人笑道:“那还是骑马好了,我坐在你前面,你搂着人家。”下轿来到马前,把那一只软白的手探出去。
马林成无奈,只好拉她上马,脚下略磕,马儿缓缓前行。夫人靠在他怀里,笑靥如花,在咯嗒咯嗒颇富韵味的蹄声中,仿佛贵妃醉酒般指点着街侧楼上倚栏而望的艳妓:“官人,你瞧她漂不漂亮”马林成脸上僵硬:“一般。”夫人道:“那个呢”马林成略瞄一眼:“凑和。”夫人轻哼了一声,低道:“在我面前,你倒知道装人,前日在于大人家里,当着那俩姐妹花又说甚来着”马林成苦脸压低声音:“夫人,街上人多,你可给我留些脸面。”
夫人道:“鞑子厉害得很,你那几个杂兵只知喝酒吃肉,欺负那些穷侩,岂是他们的对手去也是枉送了性命,那些江湖人平日便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又岂会听从你的号令就算能同去抗敌,他们见势不好自能仗武功保命,你这蠢牛哪还逃得出来于耀庭为的是自己坐得稳当,他会安什么好心弄两个小贱人迷得你神魂颠倒,什么都应下了,瞧你那点出息”
马林成极力板着面上的窘意,道:“夫人,老于虽参赞军务,压着我一头,但我俩互知根底,乃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那点事在他心里,他那点事在我手上,料也不敢强逼,咱们安心在太原待着就是。我已经听了你的话,那事就别再提了。”
大明自永乐时便以文臣参与军务,巡抚总揽一省之军政,乃是“封疆大吏”,历经变迁,到嘉靖帝时军中人事任免、军饷的供给皆由巡抚主持决策。嘉靖初,在杨廷和主持下将各地镇守中官撤回,总兵地位不如从前,军务多由巡抚统管指挥,但在制度上两者仍属平级。陈胜一暗自皱眉,心想巡抚大人指挥不动马总兵,看来组义勇军的事泡汤了。常思豪此刻内力已深,耳聪目明,虽然街上人声嘈杂,他夫妻二人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仍被他听个闷真,心下甚鄙:“原来阻力在这,马林成这么大个男人,可真没出息。”
夫人淡笑,纤手一摆,改了语气,悠然道:“你若领兵去了大同,这花红柳绿的繁华,今生可还见得着么”马林成斜眼瞧着艳妓们的脸蛋,默然不语。夫人道:“唉,男人本性好色,也是正常,可是若为色迷,丢了性命,非但不值,且让人笑话。你若每日面对我看得厌了,过些日我在丫环中挑个温顺漂亮的让你收用了就是,好歹都是自家人,不能起什么坑坏之心。”
马林成声音发颤:“小娥,我不是东西这世上只你一个人真心真意对我,为我着想,我却去干那不齿的事情,你别说了,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夫人轻轻握住他拢缰绳的大手,声音柔和又有些哀凄:“官人,小娥可是出自真心,我老了,不似从前那般好看了”
马林成拥住她道:“别胡说,你才二十九,美着呢。”
“行了,”夫人暗掐了他一下,嗔笑道:“我知道了,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可得规矩一点,让百姓们看了成什么样子。”
马林成嗅着她的发香,轻笑道:“谁爱看谁看。”
夫人靠在他怀里,斜睨着两边的青楼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马林成陶醉于她发香之中,忽有所思,身上的僵意夫人感觉得到,回头看他一眼问:“你在想什么”马林成眼睛眯起:“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大人请我议事,四周守备极严,窗外离得近的兵士也听不见屋中的谈话,那两个姐妹花的事情又是怎么传出来,让你的丫环听去的呢”常思豪远远听见,心下也是一震,和陈胜一交换一下目光,隐约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来。
夫人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府人买了那两名女子,自是有人瞧得见”她忽然停了口,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有人知道巡抚大人买了那对姐妹花,又怎知会用她们来“待客”当时议的是军政要事,守备森严,屋中形成一个密室,内中发生了什么,怎会有人知道,并且传到坊间,又凑巧传到我贴身丫环的耳中
马林成道:“你也感觉出奇怪了么此事蹊跷得很。除非当时有人在屋中偷听偷看,否则此事不可能外泄出去。”
夫人道:“可是你不是说,当时几百兵士将屋前屋后团团护住,连个蚂蚁也靠近不得,怎会有人能进到屋中,探知内情”
马林成冷冷道:“普通人自是难能,但是对于江湖上那些武林高手,这事就容易得很了。”
夫人指掩唇边,失声道:“如此说来是”
陈胜一向常思豪使了个眼色,二人退远,上了一间茶楼,寻桌坐下,陈胜一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常思豪心知那消息是自己和祁北山二人盗听而来,仅讲给秦家几个人知,秦绝响闷在家里不可能到外面去,要传出去,也是祁北山、谷尝新和莫如之这三人,而将如此重要之事外传若非出于秦浪川的授意,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快速并容易地传给马夫人的丫环这种特定的对象,用意更是明显得很。
好半天,陈胜一才开口道:“巡抚大人欲以势相压,使人没有办法拒绝,马夫人守夫善妒是出了名的,老太爷这么做,显然是想利用她拖住马总兵的后腿,来个釜底抽薪,这样一来,是他们自己人撤了梯子,咱们自然不用再组人手去参加什么义勇军,巡抚大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常思豪道:“那天于大人到府,祁北山不在,大概就是出去办这事了。”
陈胜一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秦浪川唯独知会祁北山让他去办,和自己并没商量,显然已有隔心之感,喟叹一声道:“以老太爷年轻时的脾气和血性,必定倾起全力以赴国难,只是晚年他大有退心,什么都看得淡了,此次明诚君率众杀来,秦家损失不小,元气大伤,目今作下如此决定,实也不能怪他。”
两人沉默良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常思豪目中有些茫然:“陈大哥,国家究竟是什么”
陈胜一一愣。
常思豪道:“击退鞑子又如何保住了皇上、大臣、官吏们,有什么用让他们吃喝玩乐、党斗争宠、欺压百姓鞑子是来是走,老百姓也没好日子过,纵然没人来抢,可每天奔波劳碌,最后将打来的粮食、换来的银钱,还不都要拱手扔进税袋国家是个什么它就是一个疆界线么我们为什么会想要守着它”
陈胜一凝思半晌,缓道:“你问的问题,我也想过,但是没有答案。只觉鞑子所到之处屠掠一空,太过惨酷,便该阻止,与什么国家兴亡似乎也没多大关系。”他望向窗外,神思飞远:“其实鞑子也是人,番人也是人,汉人也是人,人们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三个字:要活着。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剥夺别人的生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