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哆嗦着问:‘磨啥刀?’他指着墙上的镰刀:‘那把,我的。’我壮着胆子说:‘你不是死了吗?’他冷笑:‘死了咋了?仇没报,我走不了。’”
“我腿一软,喊:‘你别找我,我没害你啊!’他飘近了点,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帮我磨刀,我报完仇就走。’我咬咬牙:‘行,我帮你!’”
“我拿起镰刀,放到磨石上,边磨边问:‘王老三,你为啥非要害李大虎?’”张秃子回忆道,“他站在一边,声音沙哑得像锉刀刮铁:‘他抢我田,害我家破人亡,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叹气:‘可他脚筋断了,也遭报应了,你该放手了。’”
“他摇头:‘不够,他得死!’我一惊:‘你还要杀他?’他冷笑:‘不杀他,我魂不得安宁。’我劝他:‘你这样下去,魂魄会散的,回不了头。’他瞪我一眼:‘你懂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我没辙,只好接着磨。磨完刀,我递给他:‘好了,你拿去吧。’他接过镰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活过来似的。他咧嘴一笑:‘谢了,张秃子。’说完,他飘出门,融进黑夜里。”
“第二天,村里又出事了。”张秃子讲得更急,“李大虎的儿子李小虎,半夜在田里走,脚筋也被割断了,疼得满地打滚。村里人吓得不敢出门,聚在村口嘀咕。有人说:‘这是王老三的鬼魂在作祟!’有人喊:‘得找老道士驱邪!’”
“王小三跑来找我,眼泪汪汪地说:‘张哥,我爹的魂要害死李家全家咋办?’我皱眉:‘这事儿不好收拾,得再找老道士。’我俩又去了老道士家,把事儿说了。老道士听完,叹气:‘怨魂难缠,得用血祭才能压住。’”
“王小三吓得脸白:‘血祭?啥意思?’老道士说:‘得用你的血,画符,贴在镰刀上,封住你爹的魂。’王小三咬咬牙:‘行,我豁出去了!’”
“那晚,老道士在王小三家设了个坛。”张秃子接着讲,“点了香,摆上供品,阴风嗖嗖地往屋里钻。王小三割破手指,血滴在符纸上,老道士念叨着咒,贴到镰刀上。突然,屋里风大得像要掀房顶,灯火晃得跟鬼火似的。”
“王老三的鬼魂冒出来了,怒吼:‘你们敢封我?’老道士大喝:‘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了仇,该走了!’王老三冷笑:‘仇没报完,李大虎还没死!’王小三扑通跪下,哭道:‘爹,你放过他们吧,我不想你魂飞魄散!’”
老道士桃木剑猛然劈向油灯,火苗";腾";地窜起三尺高。王老三的鬼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却仍死死攥着血符包裹的镰刀。王小三膝行着扑向虚影,额头在青砖上磕出血痕:";爹!您看这田!";
窗纸突然被劲风撕破,月光如瀑倾泻而入。油布包里的半截镰刀嗡嗡震颤,绿锈簌簌剥落处,竟露出当年王老三在田埂磨刀时留下的豁口。张秃子怀里的铜钱串叮铃作响,八枚开元通宝在桌上拼成个残缺的八卦。
";三年前李大虎中风瘫在炕上,";王小三的眼泪砸在镰刀刃口,";他婆娘带着儿子改嫁,肥田早被野草吞了!";鬼影的獠牙突然缩回牙龈,王老三佝偻着背凑近灯影——那豁口处分明映着儿子鬓角的白霜。
祠堂方向传来第一声鸡鸣时,李大虎家的破瓦房传来陶罐碎裂声。张秃子踮脚张望,只见那瘫了五年的老恶霸直挺挺摔在门槛上,浑浊的眼珠倒映着天边鱼肚白。他枯枝般的手指抠进泥地,歪斜的嘴角还挂着隔夜苞米糊。
王老三的虚影在晨光中淡成青烟,镰刀";当啷";坠地时,刀刃上的血丝已凝成暗褐色的铁锈。老道士抖着符纸往香炉里按,却发现朱砂画的敕令早被夜露洇成了桃花瓣。
三个月后惊蛰日,靠山屯的娃娃们追着李老六问东问西。他蹲在田埂磨新打的镰刀,刃口在磨石上刮出清亮的调子:";后来?后来那半截破镰被张秃子供在关帝庙,逢着梅雨天还会渗水珠——不过啊...";他故意压低嗓子,看孩子们缩着脖子往人堆里钻,";自打村口立了合作公社的界碑,老槐树底下再没听过磨刀声。";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新来的知青对着仓库墙上的锈镰刀出神。铁锈深处那抹暗红,在夕阳里泛着暖融融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