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坟头土(2 / 2)

那东西从坟土里探出的刹那,许长生听见自己脊椎骨发出冰棱断裂的脆响。破布条下根本不是人形——青灰色的皮肤裹着扭曲的骨架,每处关节都朝反方向折成锐角,像被孩童恶意掰断的槐树枝。当它抬起那张半融化的脸时,许长生胃袋里翻涌起十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暴雨冲开的无名坟里,他曾见过同样溃烂的颧骨正从泥浆中浮起。

"还...给..."

声音不是从开裂的喉管传出,而是直接炸响在耳蜗深处。沾满尸蜜的獠牙间垂落暗红色肉丝,随低语频率诡异地共振。最可怖的是那双眼睛:布满霉斑的眼白中央,两粒针尖大的瞳孔正高速旋转,在视网膜上灼烧出焦黑的螺旋纹路。

它爬行的方式令许长生裤裆间腾起腥臊的热气——六根嶙峋指骨插进泥土的瞬间,整片坟场的土壤突然泛起油脂般的反光。那些被月光照亮的黑泥开始增殖,膨胀,化作无数蠕动的触须缠上脚踝。当第一滴泥浆渗入靴缝时,他清晰感觉到有冰凉舌苔状的东西正舔舐着脚趾间的嫩肉。

"土债...血偿..."

鬼影的腹腔突然裂开,涌出大团裹着胎膜的蛆虫。这些半透明的活物落地即炸,每个爆开的虫尸都在地面蚀刻出人脸形状的凹痕。许长生踉跄后退时踩到某块软物,低头看见自己三分钟前吐出的胆汁正与黑泥交融,渐渐凝成一只朝他竖起的青紫色拇指。

许长生吓得退后一步。他咧开嘴,笑得更瘆人,嘴里吐出一串黑水,顺着下巴滴下来,“你拿了……留下……”他的手指一挥,坟土猛地炸开,像潮水扑过来,裹住许长生的腿,冰冷得像冰窟里的泥,钻进他的裤腿,像蛇皮贴着肉。他挣扎着喊道:“俺没拿!是赵瘸子!”可坟土越裹越紧,爬上他的身子,像要吞了他。

许长生感觉腿冷得像冰,手一抖,铁锹掉了。他咬牙撕扯,可坟土像活的,越撕越多,钻进他的衣服里,散发一股子腥臭味儿,像血混着烂肉。他喊道:“救命!救命!”可坟地静得吓人,只有那老汉的笑声,“咯咯咯”,尖得像刀子划玻璃。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天边泛起一抹灰白。老汉顿了一下,身子一晃,退回坟头,坟土松开,散了一地。

许长生爬起来,撒腿跑回村,回头一看,那坟头还在,土包鼓得更高,像有啥在喘气。第二天,他去找赵瘸子,可村里人说赵瘸子昨晚死了,横在破屋里,身上裹满黑泥,嘴里塞着土块,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死不瞑目。屋外的槐树倒了,根底下全是黑泥,黏糊糊的,像活的。

许长生跪在铜铃乱颤的檐角下,将最后一张黄表纸按在渗血的掌心。鸡血混着朱砂在符咒上蜿蜒出蛇形纹路,远处坟地传来的土腥气里,突然多了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赵秤砣用桃木杖戳着满地黑泥,凹陷的眼窝转向北斗星方向:"子时三刻,开棺镇煞。"

月光切开浓雾时,十三年前的无碑坟前已摆好三牲祭品。许长生攥着从赵瘸子尸体嘴里抠出的金镯子,指甲缝里还嵌着腐肉碎屑。当铜铃第七次齐鸣,棺材板在墨斗线捆缚下轰然洞开——半棺黑泥正汩汩冒着血泡,中央凹陷处赫然是具环抱陶瓮的枯骨。

"土娘娘赎罪!"赵秤砣突然厉喝,枯枝般的手掌拍碎陶瓮。许长生眼疾手快地将金镯塞进瓮中骸骨胸腔,黑泥霎时沸腾如滚油。坟场四周骤然响起万千婴啼,那些沾着尸油的泥土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埋了百年的送子观音像——裂开的佛首里,密密麻麻的脐带正随夜风飘荡。

许长生将最后一捧混着香灰的坟头土填入棺椁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村口老槐抽出了新芽,树根处凝结的黑泥化作青烟消散在晨光里。赵秤砣临走前用盲杖点了点他心口:"守墓人的血契,要拿阳寿来填。"

如今每逢清明,总有人看见佝偻的守墓人提着褪色铜铃在坟间巡夜。那些新立的无主墓碑下,偶尔会多出几簇沾着晨露的野菊花。靠山屯的雾依旧带着土腥气,但夜枭的哀鸣里,再没混着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响。